朝鲜族尤茨游戏的起源现状和保护对策

尤茨在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属于“民间游艺”，指流传于各民族大众生活中的嬉戏娱乐活动。“《史记》中记述了古代游戏比赛的情景。春秋时就有了荡秋千的活动，战国时对奕下棋的竞赛已成风气。在农耕（游牧）文化背景下，民间游艺、传统体育与竞技始终成为民间娱乐的最主要形式，可供社会的群众参与。”[1]尤茨就是朝鲜族最主要的民间娱乐形式，是人人皆会、老少皆通的游戏。

一、尤茨游戏的起源

朝鲜族民俗游戏中，尤茨游戏历史悠久，影响广泛，是人类在漫长的农耕社会中形成的一种占卜天象以观年景的文化遗存，蕴有丰富的精神文化内涵和历史学、社会学、民俗学、竞技学等多学科研究价值。尤茨游戏的起源有三种解释：其一，据《北史》和《太平御览》等文献记载，百济有《摴蒲》《握槊》等杂戏，《摴蒲》即尤茨，其起源应早于朝鲜三国时代，即中国的汉、魏时期，距今有多年的历史。其二，朝鲜王朝后期学者李瀷的《星湖僿说》《尤茨游戏组》，“把尤茨游戏看做是高丽遗俗”。其三，朝鲜学者崔南善（-）在《朝鲜常识》中的《风俗篇·掷柶组》对“掷柶”（即尤茨）的起源给出了三种可能：一是中国的“击壊”戏，二是满洲地方流行的“喀赤哈”，三是蒙古的古俗“撒罕”，其中撒罕与尤茨游戏之间有最直接的联系。综上，尤茨起源有多种不同源头，这里不再赘述，不过朝鲜族自十九世纪末大规模迁居黑龙江省就将尤茨游戏作为一种固定的娱乐方式，于农历节庆时“玩耍”。

与其他民族一样，朝鲜族在农耕社会形态下衍生了许多与农业生产生活相关的文化习俗，如庆丰收的农乐舞、洗去不洁和祈求吉祥的流头节等[2]，尤茨则是传统农历节庆里人人喜爱参与的竞技娱乐活动，至今保持着农耕文化对四季天象、丰收年景占卜预言的习俗。

（一）尤茨棋盘图与天文历法的关系

尤茨游戏必备的要件是棋盘图。棋盘一般是正方形，也有长方形和圆形的，是以十字为中心，由大小不一的29个圆圈组成的。除去四个拐角各边有四个圆圈或圆点，此外，对角线上各有对称分布的四个点，里外加起来共有29步。朝鲜王朝时期的金文豹在《柶图说》一书中对尤茨棋盘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他认为“柶图”（棋盘）中大外圆圈象征的是天，内角是指大地，天包围着地底。位于中间的是枢星，即北斗七星的第一星，旁边散落的是28个星宿，表示北斗七星周围分布着无数的星宿。太阳从北开始进到东，再经过中央（间）回到北，是指一年四季中冬至的太阳是最短的；太阳从北开始进到东，经过西再回到北，是指太阳（春分）是平均的；太阳从北开始经过东，经过南直接回到北，是指秋分的夜是平均的；太阳从北开始经过东，再经过南，再经过西，再次回到北，是指夏至的太阳是长的。金文豹的《柶图说》表明了古代朝鲜族农民对于天文知识的掌握以及沟通天地、知天知地的宇宙观。这种农事与天文历法的结合已透露出尤茨并非单纯游戏，而具有特殊的标示天文历法和人类宇宙观的文化功能。

（二）尤茨与占卜的关系

由于古代农民收成与大自然休戚相关，而大自然通常是无法控制的，对于自然力的神秘不可知、人与自然界唇齿相依的关系，往往使农民寻求能够沟通天地的“巫术”精神，即带有巫文化特征的占卜来解决困惑。早期尤茨是农事占卦的一种，而尤茨在不同地区存在与农事相关的不同解释。崔南善在《朝鲜常识》中指出：古代岁初用尤茨占卜。占卜的方式是分成两组农民，一组代表山农，一组代表水乡，使用尤茨来占断当年农事吉利属于哪方。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逐渐放弃了古代占年法，而演变成一种广为流传的休闲娱乐，成为女性热衷的占卜《尤茨卦》和一种地方占卜《月尤茨》。

尤茨游戏与《周易》的对应及占卜民谣均可以看出尤茨的占卜功能。据黑龙江省一些地方民间艺人、占卦人的口述，尤茨游戏中根据尤茨点数可占卦出占辞，与《周易》64卦可以一一对应。

例如：

“刀，刀，刀”（乾卦）--孩子遇见母亲。

“刀，刀，盖”（履卦）--老鼠进仓库。

“刀，刀，格”（同人）--夜里获得火。

“刀，刀，毛”（无妄）--苍蝇逢春。

“格，盖，毛”--猫遇到老鼠。

“毛，毛，毛”--兄遇到弟。

“毛，毛，盖”--鱼吞钓鱼钩的运气。

至今，黑龙江省朝鲜族农民还保留着尤茨游戏预兆未来的风俗。游戏者偶尔会用尤茨来占卜，分为两组，一组代表“山”，一组代表“平原”，如果“山”组赢了，意味着当年的收成亏欠，如果“平原”组赢了，就意味着会丰收吉祥。

（三）尤茨的农事民谣与尤茨歌舞

从尤茨游戏的民谣中可以探析尤茨在漫长的农耕社会发展过程中与农事、祈福、祈丰收的密切关系。

松木柴是倭木柴/口吟拍子，空哒各空哒/松木柴是倭木柴/空哒各空哒。（黄海道民谣，反复唱，伴舞唱）

后方山钻到山底/石东门随便转/尤茨呀，奢侈呀/腿窝的糕饼呀/童子杉藻/拥挤不堪。（庆南东莱地方民谣）

秃和尚呀秃鹰啊/和尚姓和，鹰姓鹰/肥猪呀肥猪一模一样/眼台上是花儿/乱嘈嘈的猪呀。（平南江西地方民谣）

金山庄的荒年/不是呼扇呼扇/这儿来个银乡巴佬/跟厨娘乞讨一碗白粥是为什么呀/驮着大草/摔倒了。（庆北金川地方民谣）

在尤茨游戏中翻出“刀”就唱“刀”颂，翻出“盖”就唱“盖”颂等，包括“格”“尤”“毛”由五章组成。游戏的过程中，来兴马上就停止尤茨游戏，大伙一起跳舞唱尤茨颂。

尤茨民谣的内容以及“颂”，涉及天南地北、山川湖泊、鬼神帝王、婚殇嫁娶、祈福平安、祈祷丰收种种与农人生产生活相关的故事，尤其是游戏中间来兴后还要一起跳舞唱尤茨颂，说明尤茨民俗游戏又增加了凝聚农民共享欢乐盛会的功能。

（四）尤茨游戏的器具及比赛规则。

尤茨游戏的器具和制作材料各有不同，分别叫做“木条尤茨”“栗子尤茨”“豆瓣尤茨”。“木条尤茨”的制作过程是把两段长约10厘米，直径约2-3厘米的圆木条中间劈成两半，四个半圆柱体木条一面是半圆柱面，一面是平面，半圆柱面和平面的交角要略削去一点，以便容易翻转。另外，有一根木条平面上做特别标记，或涂颜色，或以X为记。“栗子尤茨”是用小拇指粗的长约2-3厘米的小木块做成，因其大小与栗子相似而得名。“豆瓣尤茨”则是用云豆瓣做成的。

尤茨分甲、乙两方，由双方轮流投子，决定棋子行走步数，由于双方投子结果和选择路径不同，到达目的地的时间也不相同，比赛以哪方用最短时间和路径达到目的地为标准决定胜负。尤茨比赛中包含随机、人为两方面因素，既锻炼人的应变能力，又考验心理素质。

尤茨棋盘上标有29步，每人或每一方都要走三个或多个棋子，游戏者根据自己掷得的分数走步。谁先把三个棋子走完尤茨棋盘上的步数，先到达终点使是赢家。游戏者围坐一圈，持4根尤茨木条，向前上方扔去，如果尤茨木条落在围坐的人的外面就宣布无效或犯规。尤茨游戏均按掷出的4根木条、木块或豆瓣几扑几翻获得分数，木条平面朝上叫“翻”，半圆柱面朝上叫“扑”，其分数都有它固定的名称。如果是三扑一翻，叫“刀”，得一分，走一步；两扑两翻，叫“盖”，得两分，走两步；三翻一扑，叫“格”，得三分，走三步；四根全翻，叫“尤”，得四分，走四步；四根全扑，叫“毛”，得五分，走五步。另外，三扑一翻中，有特别标记的翻出来时，叫“倒刀”，减一分，倒退一步。投掷尤茨木条不仅要讲究技巧，走棋子也要动脑筋。一方面要找最捷径的路，另一方面还要注意棋子不会被对方吃掉，如果走到自己棋子所在的步点上，就可以把棋子合并起来同步走，这样就会大大缩短赛程而取胜。但被对方吃掉，全军覆没的风险也高。

二、黑龙江尤茨游戏现状

黑龙江朝鲜族的尤茨游戏习俗已有百年历史，是广为流传的民族传统竞技体育娱乐项目。定居在黑龙江省的朝鲜族曾经以从事农耕生产为主，而尤茨游戏作为农耕社会的产物，不论从占卜或是竞技角度都融入了农民日常生活，给农村生活带来了欢乐。进入城市生活的朝鲜族也将这种民俗带到了城市，从而为城市注入了民间民俗文化色彩。尤茨在黑龙江大部分朝鲜族聚居地非常流行，如牡丹江、鸡西、五常、哈尔滨。朝鲜族在每年的“正月十五”“秋夕节”等节庆活动都要开展尤茨竞赛。据《哈尔滨市朝鲜族百年史话》记载，哈尔滨市朝鲜族从年开始组织群众性的业余文化活动。“每年正月十五，组织传统的“掷柶”（尤茨游戏）大会，各分会和朝鲜民族单位和朝鲜族农村都派代表队参加比赛，活跃了群众文化生活。”发表在年第二期《松花江》杂志上的尤茨游戏歌，记录了哈尔滨市朝鲜族“掷柶”大会上尤茨广泛普及的程度：“正月十五，尤茨游戏；老少同乐，马氏尤茨；兴致勃勃，土氏尤茨；明月之下，月尤茨；兴致勃勃，玩玩乐乐”。可见尤茨游戏是朝鲜族男女老少皆喜爱的一项传统民族游戏，是朝鲜族群众文化生活中的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随着时代的变迁，尤茨游戏不仅在正月十五等传统节日里举行，法定节日如“三八节”也成为尤茨竞赛的平台。

年，首届哈尔滨市朝鲜族“三八节”庆祝活动在哈尔滨冰上运动基地举行，参加人数达到多人。全市各朝鲜族中小学和民族单位不仅演出了精彩的文艺节目，还进行了尤茨竞赛。这次大型尤茨竞赛活动成为哈尔滨朝鲜族加强团结和交流，继承民族文化传统，增进民族友谊和民族凝聚力的平台。但是，现在如果再想举办这种盛大规模的尤茨竞赛几乎是不可能的。以黑龙江省巴彦县洼兴镇高丽寨村（原新发朝鲜族村）为例，随着农村青壮年出国和进城务工，原有多人的村子，只剩下50多位老人留守。年、年举办的两次尤茨竞赛活动，参加者均为村中老年人协会成员，以后再没进行过村办尤茨竞赛活动。哈尔滨市尤茨竞赛同样是在朝鲜族老年人中间展开，近几年哈尔滨市朝鲜族老年人文化协会、哈尔滨市朝鲜族妇女联谊会每年组织的尤茨竞赛几乎没有年轻人参加。尤茨成为朝鲜族老年人游戏，文化传承面临着危机，究其原因有如下几个方面：

（一）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流，使尤茨传承后继无人。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大量的农村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城市或出国务工，少数民族民俗文化传承的主力军与原有的生存环境隔离，融入新的生存空间，接受新的生活方式，从而出现民族传统民俗文化传承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

（二）城市化和现代化使朝鲜族传统文化受到观念上的挑战，对传统民族文化产生了误区。将传统文化与落后、不时尚等同起来，从而导致对传统文化从自卑到鄙视，甚至想要抛弃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现象。

（三）朝鲜族语言和文字受到忽视。随着农村朝鲜族小学取消或合并，青少年学习朝鲜语、阅读朝鲜文报以及听朝鲜语广播的场域越来越少，青少年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现代化的网络游戏中，而对于传统游戏尤茨知之甚少。

（四）黑龙江省是东北三省中朝鲜族流失最多的省份。在黑龙江十个世居少数民族中朝鲜族人数较多，但近年来，黑龙江朝鲜族人口急剧下降，据不完全统计，从年的45万余人已降到年的25万余人，这个惊人的数字说明能够传承朝鲜族传统文化的人才大量流失。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文化遗产不同，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大到历史建筑、历史街区、历史文化名城、名村、名镇，小到文物古玩、名人字画，保护了这些有形文物，也就等于保护了文化遗产的全部。”但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过程中，“保护的关键不是‘物’，而是‘人’”[3]所以，传承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极为重要。

三、抢救朝鲜族尤茨游戏的对策建议

在《关于黑龙江历史文化资源保护挖掘与利用的调研报告》中，黑龙江民族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重点保护发掘的系列，位于十大系列之二，说明抢救民族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已引起全省各界的重视。但我们还缺少抢救意识，也缺少民族文化在传播过程中具有的世界性特征。在全球化和现代化背景下，各地区文化生态告急，能够提早保护的国家和地区就先受益[4]。比如，前些年韩国的端午祭申遗成功，令很多中国人伤心失望甚至愤怒。但是经验提醒我们如果再掉以轻心，不去积极申报，我们的文化流失更为严重。所以，对于濒危的朝鲜族尤茨游戏必须积极采取保护措施。

（一）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尽快组织省内外朝鲜族民俗专家，挖掘整理各种不同类别的尤茨游戏。并指定一些团体、村屯和传承人在民族民间活动中进行现场表演。

（二）尤茨等民族游戏进课堂。在朝鲜族中小学体育课上普及朝鲜族民俗游戏课，传承民族文化。

（三）结合新农村建设，开发尤茨旅游项目。在农村举行的传统民俗节日里将尤茨等民俗游戏竞赛传播开来，主动开发各种传统民俗游戏，为朝鲜族文化传承提供多元化载体。

黑龙江省尤茨游戏不仅是朝鲜族农耕文化的活化石，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而且对保持黑龙江省独具地域特色的少数民族文化优势、传承朝鲜族历史文化根脉、保存活态文化空间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因此，政府要加大投入力度，在保护的基础上充分发掘和利用，为树立黑龙江省文化形象、使黑龙江省民族民间文化走向世界提供原创力。

[1]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手册》，文化艺术出版社，年，第页。

[2]权宁朝：《黑龙江少数民族经济》，民族出版社，年，第24页。

[3]顾军、苑利：《文化遗产报告》，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年，第页。

[4]潘一禾：《文化安全》，浙江大学出版社，年，第7页。

（来源：《北方民族》年第2期）